3)第五十三章 归顺诚服_委蛇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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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咔咔作响,一时之间,他头昏脑胀、热血如沸,简直像是延虺又发作了——曾几何时,他以为那是因为他血脉中的蛊毒。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毒。那是他的渴望。

  他的性情天生地深沉酷烈,又经受世情恶意的摧残,愈发地暴戾易怒了起来。自夏宫逃出之后,他一路乞食流浪北上,往荒漠无人的北疆行进。他听说那里的蛮夷赤髯碧眼、茹毛饮血,只用血与火解决一切。只有在那种地方,他这般的相貌性情,才不会被当作是异类……为了生存,各式各样的贱役他都做过:放羊、沤麻、采石、圬墙,被饥饿和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,蜷缩在桥洞下瑟瑟发抖。甚至一度被奴隶贩子劫走,数十人像牛羊般被绑在一起,沿途辗转贩卖,被呼叱辱骂着,任由飞舞的皮鞭深深嵌入皮肉里……无数次他挣扎在饥馁冻饿临死的边缘,直到雒简将他从及膝的鹅毛大雪里捡回去之前,便已锻造出极其坚韧的意志。雒简对他有再生之德。他不仅赐予他贵族的地位,更教会他去掩饰暴烈狂悖的性情,教会他将仇恨和愤怒投注成开疆拓土的野心,而他的悟性和决心也同样让他的养父惊叹——然而有一样事物是雒易始终没有学会的。命运过早地以残酷恶毒对他,罕有向他展露过一丝一毫的温柔,更未能让他领略人性中纯洁和无私的部分。待到他成年后,又日复一日地与居心叵测之人虚与委蛇,愈发把温柔视作软弱,把诚实视作可欺。若有人对他有亲近的表示,他要么满心提防,要么嗤之以鼻,在心内计算如何加以压榨利用,假若不能,便视若不见弃之脑后。他一往无前地追名逐利,除此之外,别无挂念;他精通世故,铁石心肠,克己而寡欲,永远也不会被人愚弄。

  可是,为什么他仍旧时不时被血脉里的渴望所苦苦折磨?为什么仅仅是思及沈遇竹的眉眼,便让他感到无法抵御的剧痛?

  雒易无法自答。他攥着铜币,放眼望向远方。群山的剪影像是舔舐伤口的黑色凶兽,蜷起了伤痕累累的脊背,疲倦已极地暂歇下来。他不喜欢反省,更不喜欢思念。这让他觉得软弱。但是这个夜里,四野空旷,夜风呼啸,他既冷又虚弱,而且没有别的事好做。

  幸而这路程很快便结束了。失意的醉鱼阴沉着脸,不再热衷于刑求折磨于雒易,只顾率领着精兵良马日夜兼程一路狂奔。第十天起,队列前方便展露出了临淄城宏伟华丽的轮廓。当囚车驶入齐国太后的行宫之时正是正午。沉重的木栅栏被打开,那不成人形的罪人挣扎地爬出来。他衣衫褴褛,污腻不堪,腥臭得令人掩鼻,像一只被车轮碾碎的狼蛛,吃力地拖动残废了的腿脚,匍匐爬行到太后足前叩头,呜咽着亲吻她的鞋面。在场之人无不相信,再没有比这更归顺诚服的一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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